张季鸾报业一代论宗天下慕闻正声
2020-09-09

文︱赵长歌

张季鸾是一个民国报人,蒋中正称誉他为“一代论宗”。

张季鸾(1888~1941年),名炽章,字季鸾。他毕生从文,于中华民国成立之初,任孙中山大总统秘书,参与起草《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

他是一代报人心中的典范,他铿锵有声的文字,铁肩担道义的精神,展现出文人、报人的真风骨;他悲国忧时,逝世时,蒋公悼曰:“季鸾先生,一代论宗,精诚爱国,忘劬积瘁,致耗其躯。握手犹温,莒闻殂谢。斯人不作,天下所悲。”并题挽联曰:“天下慕正声千秋不朽,崇朝嗟永诀四海同悲”。

张季鸾是《大公报》的主编兼主笔,他与《大公报》在一个时代发挥了传播正声的作用。胡适曾说,《大公报》是全国最好的报纸;林语堂赞扬《大公报》是办给“教育程度过高的人”看的。

张季鸾1941年逝世;1949年之后,《大公报》经中共改造、整肃,变为被附体的“妲己”,再无“大公”与公信可言。

现代对张季鸾的记叙是模糊不清的,有读者读完有关他的传记后评论说,读了整本书,还是不知道张季鸾是怎么样一个人,他何以备受尊崇,又何以能称为“一代论宗”。所幸,文人有文字留世,要找寻真实的季鸾先生,必要读其论,透过文字见其精神人格与思想境界。

劝陕变军界悲悔谢罪
在张季鸾的作品中,〈给西安军界的公开信〉最为著名,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12月18日,张季鸾发表了这封公开信。

“陕变不是一个人的事,张学良也是主动,也是被动,西安市充塞了乖戾幼稚不平的空气,酝酿著,鼓动著……

现在千钧一发之时,要釜底抽薪,必须向东北军在西安的将士们,剀切劝说。我们在这里,谨以至诚,给他们说几句话:

主动及附和此次事变的人们听著!你们完全错误了。错误的要亡国家,亡自己。现在所幸尚可挽回,全国同胞,这几天都悲愤著焦燥著,祈祷你们悔过。

东北军的境遇,大家特别同情,因为是东北失后在国内所余

惟一的军团,也就是九一八国难
以来关于东北惟一的活纪念。你们在西北很辛苦,大概都带著家眷,从西安到兰州之各城市都住著东

北军眷属,而且眷属之外,还有许多东北流亡同胞来依附你们。全国悲痛国难,你们还要加上亡家的苦痛。所以你们的焦燥烦闷,格外加甚,这些情形,是国民同情的。
蒋委员长明知你们空气不稳,而一再到西安,对你们始终信赖,毫不防备,也就是因为特别同情你们之故。

你们大概听了许多恶意的幼稚的煽动,竟做下这种大错,你们心里或者还以为自己是爱国,哪知道危害国家,再没有这样狠毒严重的了。你们把全国政治外交的重心,全军的统帅,羁禁了,还讲什么救国!
……

就使诚心反政府,想政权的人,在全国无党无派的大多数爱国同胞之前,断没有一个人能附和你们的。因为事实最雄辩,蒋先生正以全副精神,领导救国,国家才有转机,你们下此辣手。你们再看看全世界震动的情形!凡是同情中国的国家,没有不严重关心的。

全世界的舆论,认定你们是祸国,是便利外患的侵略!因为这是必然的事实。蒋先生不是全智全能,自然也会有招致不平反对的事,但是,他热诚为国的精神,与其领导全军的能力,实际上成了中国领袖。全世界国家,都以他为对华外交的重心。这样人才与资望,再找不出来,也没机会再培植。

你们制造阴谋之日,一定能预料到至少中央直属的几十万军队,要同你们拚命,那么你们怎样还说要求停止内战?你们大概以为把蒋先生劫持著,中央不肯打你,现在讨伐令下了。多少军队,在全国悲愤焦虑的空气中,正往陕西开。你们抗拒,是和全国爱国同胞抗拒。你们当中,有不少真正爱国者,乃既拚了命而祸了国,值与不值?

所幸者,现在尚有机会,有办法,办法且极容易,在西安城内,就立刻可以解决。你们要从心坎里悲悔认错!要知道全国公论不容你们!要知道你们的举动,充其量,要断送祖国的运命,而你们没有一点出路。

最要紧的,你们要信仰蒋先生是你们的救星,只有他能救这个危机,只有他能了解能原谅你们!你们赶紧去见蒋先生谢罪罢!你们大家应当互相拥抱,大家同哭一场!

这一哭,是中国民族的辛酸泪!是哭祖国的积弱,哭东北、哭冀察、哭绥远!哭多少年来在内忧外患中牺牲生命的同胞!

你们要发誓,从此更精诚团结,一致的拥护祖国。你们如果这样悲悔了,蒋先生的泪一定更多,因为他为国事受的辛酸,比你们更多几十倍。”

大公报老报人陈纪滢曾回忆说,当时参加事变的几位东北军高级将领,看了这篇社评,又激动、又泄气。那篇文章说得入情入理,特别把东北军的处境与遭遇,说得透彻极了,好多人都受了莫大感动。当时将士转向,不能不说与这篇文章有重要关系。

据张季鸾的儿子张士基回忆,1988年他在台湾拜访张学良,耄耋之年的张学良竟仍能背诵这篇社评。

论共党害人类犯重罪
一个世纪以来,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出现了共产党,有多少人受到蛊惑?能否认清其本质,成为了对每个人智慧的大考验。

张季鸾对中共的态度如何?从其在西安事变后发表的〈对西安负责者之最后警告〉中,可一探究竟。

“共党于陕变有密切关联,现时更成共同负责之势,然则请觉其迷而期其悟。

为共党者,第一须自忏过去
十年来对国家民族所犯之大罪。夫自江西暴动起,迄最近止,以赤色恐怖蹂躏及十余省,江西人口,为之灭数百万,如鄂如豫如皖,凡其盘据较久之地皆一空。

豫南某县,当时有埋人坑无数,每坑千百具。四川通南巴一隅,前年春间帐济会调查时,发见民尸二十余万。要之共党多年穷凶嗜杀,谋推翻整个社会,而自己又绝无对国际对国家之一贯的认识,害国家、害民族、害自己,辗转战争,由东南而西北,以至于今日……

去岁以来,彼等实陷于穷蹙,而主张态度因而转变,国民亦未尝不喜。然鉴于共党过去之常变路线,则今兹之转变,又谁能保证其为最后者?一旦得势,恐怖政策殆又将旧癖复犯,国家基础,又将动摇,此为立国之计,必不能容忍者也……

诚能以事实表示取消武装暴动之组织,使国家不复有赤色恐怖之危险,则国法上自可许其自新……”

论生死荣辱殷劝匪军
1936年初,日本为加速对华北的分裂,在其支持下,在察哈尔省建立起一支以王英为首,由土匪和散兵组成的军队。1936年1月,张季鸾发表〈哀匪军〉,从生死荣辱而论,殷劝其回头。

“吾人本愿至诚恻怛之精神,寄语王英等诸首领及其部众曰:

生死者人类之大事也,人皆一生,皆有一死,故生不可徒生,死不可徒死。抑战事者危事也,故赴战者莫不备死,今问匪军为何理由,有何意义,而甘于趋死?

为何而战?为何而死?此在他人不过评论之话题,在匪军则切身之惟一大事也。人皆有死,故死不可畏,然匪军本有生之道者也,果何所为而自速其死?

夫匪军之首领及其部众皆中国人,皆有父母妻子、有亲族、有朋友。常人之死,其亲故皆哀而念之,今匪军一死,则父母妻子不能怜,亲族朋友不能谅,全国同胞后世子孙永远唾骂其为危害祖国之匪,如此以死,岂不大可怜乎?

绥边千里,今方大雪,匪等每月只领数元钱,冒寒冻,忍饥饿,受人指挥,以攻其祖国,一旦战死,暴尸荒原,供虎狼之瞰食。从此万劫千秋,永沉黑暗,中国民族历史上只记匪等总帐目,某年月日,某某匪军若干人于某地遗尸若干具以遁耳,以视卫国健儿生而受同胞赞扬,死而作神灵崇拜者,荣辱之间不亦太悬殊乎?”

论国军唤起国民责任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爆发前,国民革命军与日本扶持的德王蒙古军于绥远百灵庙发生激战。当月,张季鸾发表〈国民与国军〉,以国军冒塞外严寒之坚忍牺牲精神,唤起各界担负自己对国、对民之责任。

“连日绥远电,塞外严寒,百灵庙一地降至零点下三十七八度,闻之恻然!

中原及江南各界同胞亦知零下三十七八度为如何况味乎?内地省区如平津为号称较寒之地,然冬季最冷时户外不过零下十余度,且为期甚暂,一年不过数日,一日不过拂晓数小时耳。然凡曾居平津者,当体会此一冬数日之不可耐。

今日百灵庙一带乃较平津最冷时更数倍数十倍之,盖未受训练之青年,虽衣重裘犹不易支持,一旦大风雪之起,则生命安危系乎呼吸之间,以江南之东较之,其相差之甚,殆不可想像矣。若与上海之跳舞场大饭店相衡,则绝非同一世界矣。
……
最近百灵庙之役,本报通讯员称为『超战争的战争』,盖以少数部队冒寒仰攻,以军事常理论,胜利甚难,徒赖官兵牺牲的决心,前仆后继以克之。其所以然者,皆晓然于关系国家民族命运之大,感于严重的责任观念,故勇敢牺牲而不辞也。

国民须知攻取百灵庙部队之精神,即在绥远在宁夏一切部队之精神,同时即全国枕戈待命的全体部队百余万众共同之精神。

如在甘肃戡乱之部队,其中多有自前年经滇黔四川,追击万余里而来,现在绥远大青山北之酷寒,松潘一带则夏秋间即已如是。此等国军为保持中国之独立统一自由,在共党放弃武装的赤化组织之前,不得不尽戡乱责任,费时数年,牺牲重大,今只甘肃一隅矣。

国家不容内部有暴动或有对峙的武装组织存在,否则变乱蔓延,将成今日之西班牙。故在甘部队之忍痛奋斗,其精神与在绥部队悉同,其艰难困苦正相仿佛也。

吾人所欲唤起一般国民注意者,非以上述事实为止,盖欲请认识国军进步之意义,而觉悟各界自己之责任。”

清末民初,中国在近百年来不平等条约压迫下,社会风气日趋于败坏,民族道德堕落,礼义扫地,廉耻荡然。蒋公在1934年发起新生活运动前,已多次论述礼义廉耻之重要。

论气节廉耻伸张方法
1930年元旦,蒋公刊文论提倡气节廉耻之必要,张季鸾继之发表〈论提倡气节廉耻〉,从提倡气节廉耻的有效方法上再做
评论。

“国府主席蒋君于元旦日有文,极论提倡气节廉耻之必要,中谓『尤可虑者,人心颓隳(音:灰),世风浇漓,以投机取巧为智,以好乱反复为勇,气节隳地,廉耻道丧』,『则为祸之烈,百千倍于人以武力与经济之亡我』,……蒋氏此文盖必深有所感,故慨乎言之如此,其主旨吾人诚无异词矣,兹所欲论者,提倡气节廉耻之有效的方法在耳。

人类之最大多数,常人也,上智与下愚,皆罕见焉。常人性质,视其所染,染于白斯白,染于黑斯黑,又常人之道德观,与其生活有密切关系,易言之,乃大部分受支配于利害观念,有气节廉耻而安而乐,斯群趋之矣,反之,崇尚气节廉耻之人,而危而辱而穷困,无耻之徒反得志于当世焉,则多数常人,复谁愿弃安乐而就危辱,以恋恋于道德之说哉。

是以国民一代之道德如何:本为一种风气问题,然而有别焉,使提倡风气者,仅为在野一部分学者之流,而实际政治之趋向与之相反,则有气节廉耻者,仅能得少数人,如汉之党锢,明之东林是,彼时多数之人,仍因生活上之利害,而相染而入于无气节廉耻之途,故虽有卓出之道德家,无救于国之亡,此乱世之现象也。

反之提倡风气者即统治者本身,以政治上之赏罚,奖励道德,政府领袖复身为之倡导,则一般中材之人皆自然化之,不必特提倡气节廉耻,而通国人民自无丧节亡耻者矣,此治世之政轨也。……

谁能以公忠体国之精神,领袖全国,而为此大澄清之运动,使气节廉耻之义,自然成为政轨,则国民定将为其后援矣,吾敢信全国良民,皆抱此同一至感想也。”

论政治之正轨与常道
现代政治出现、兴起后,人人似乎都绕不开对政治的思考与讨论。1931年1月,张季鸾发表〈政治之正轨与常道〉,以道德、公心为根本,探讨从政之人所应遵循的正轨与常道。

“夫政治为众人之事,乃公而非私。故参与大政者宜忠于所职,忠于所信,不苟且以塞责,不依阿以取容,此正轨也。

然而法治之国,于此有一限度焉,即多数取决之事,有发言权者于未决之前尽可独伸所见,谔谔陈辞,一旦多数从同,国是已定,则少数怀挟异议之人,自处之道,或牺牲成见,服从多数,或引咎而退,远避责任。二者皆为正理所许,固又法治治国之常道也。

中国政好专制,人好模棱,政界讳言论争,官僚不解信仰,谬习流传,以无是非、无善恶、无主张,为游泳宦海之无上秘诀。积非成是之余,认异议为反对,视辩难为斗争。

如从前国会之罪恶,在于不能忠于职责,而世人非议之者,徒集矢于议员之打架捣乱。实则议会之不能无争,为世界一般之通例,而中国国会之弊,正为争之不得其道。乃国人昧于此理,责督议员,不依正规,卒至民意关机,毁于自杀,此皆国民不知政治正轨与常道,不善匡扶所至也。

方今国家尚在党治训政期中,自犹不足以言民权,然民众师保之责,固应由国民党团体负之,非一人所克担荷。故今日诸大领袖人物,对党对国,实负公同连带的责任,其地位自与寻常官吏不同,其应公私分明,忠于所职,忠于所信,尤应在寻常官吏之服务观念以上。

苟因职务上信仰上见解各有异同,互相发生争论,毋宁应为民众所当欢迎。盖必如此,政治乃可免于官僚化,国家乃可进于现代化。不过此际所当注意者,争论应秉公心,态度勿流偏激而已。”

论统一望军政大觉悟
民国创建后,一度形成军阀、政客交织而成的政治局面。北伐成功形成国民政府政治上的统一,但此后内乱仍时有发生,对于国家、革命之损害尤为重大。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攻占辽宁、吉林,外患已日迫,内乱仍不止。1931年10月,张季鸾发表〈望军政各方大觉悟〉,以恳切之意,遒劲之文,劝军界、政界摒除恩怨,一致觉悟,以国家统一之势,自强立足于世界。

“自日军攻占辽吉,国辱民奴,于是促成统一运动之急进,统一,本家常事也;统一不必即能雪国耻,纾国难,而不统一更无以雪国耻,纾国难,是以国民在切齿外患,悲愤填胸之中,闻国民党内哄之可望结束,政府之可望统一,极以为不幸中之幸,而日盼其成功之宣布。”

“事之至此,利权问题,铁道问题等,皆成小事;中国国民尚欲在此后之世界生存,则势不得不集举国一致之力,为国家民族争回一寻常人格!不然,则奴隶而已矣!

夫中国之问题,世界之问题也,世界公论,无形之权威自在。转眼十月十四日之后,国联自仍必发言,即北美苏联,皆无漠视理。

然此为世界所应管,而非中国所当靠。况中国如受害之事主,欲邻人主公道,必须事主能自立。不然,事主之家已瓦解溃散,成为无主之群,则虽有仗义邻人,亦只有废然兴叹已耳!国际之间,何独不然?

是以吾人愿大声疾呼以告朝野各方曰:无论如何,须恢复统一,须维持舞台。须绝对不起内争,尤其不许有兵争!须以群力维持金融财政!在朝者应极力向国人谢罪,在野者则不应乘机有所企图。至于官吏各人进退之间,应以其适不适需不需为准,适者需者,则可留,不适不需则可去。

然在官者皆应恪尽职守,去职者,亦须援助政府;而多年在野之一切人物,当此时机,苟有所贡献于国家,应努力贡献,无所贡献,则姑静观之,勿加国家以困难,勿畀世界以笑料!

吾兹所论者,为心理与态度的问题,非制压方法的问题。吾以为凡与政治有关之人,应一致觉悟;在过去政治舞台有得意、有失意、有冤亲、有恩怨,而今则绝对无之。恩怨皆消,冤亲同尽!有余者,只破碎之河山,危辱之民众,当此时机,惟有同声一恸,尚何处须策略,何事值竞争哉?

果皆能具此心理与态度,则内政之困难,必徐可解除,而外交之肆应,则立生反响;然后国家民族之人格,得以卓立于天壤间!是则凌辱践踏我者,将必然受其应得之报!近闻和议垂成,而外患更急,故披沥愚诚,以告当世,凡不甘沉沦为奴者,其必有同感也!”

以文唤众生已在道中
古往今来,叙及文人,未有不以其文而论其人者。纵观“一代论宗”季鸾先生之论,每每能看到善恶、觉悟、信仰、是非、生死、荣辱、悲悔、谢罪、公私、正轨、公道、气节、智愚、责任、人格等词汇。

每每能看到其以诚心、以真意规劝世人觉悟己任、悲悔谢罪、觉迷回头等殷切之语;每每能看到其对国家、对民族命运与未来关切之心意。

古人云:“文以载道。”道存,文存,则正声不朽,则季鸾之虽死不死也。
    来源: 看中国 责编: Ki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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