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理解的西方价值
2015-09-13
文/南桥

在美国生活了20年后,我回国探亲观光。当然,中国大变样了,很多地方只存在于梦中了。特别明显的是,旧日的朋友突然都变富了,似乎每个人都有几套房,每个人都有几种“来钱”的方式。

我这样在美国十几年如一日,每天不停地上班,每个月收到一张薪水支票的工薪阶层,显得比较寒酸,有好朋友认真地为我遗憾。

每每听到这样好心的话,我不知回答什么,于是什么也不说。我心里想说的是,在美国生活20年的有些经历,是我在中国永远也不会有的。那是些什么样的经历呢?我举两个小小的例子。

迫害者的悔恨

第一个例子。我在美国的一个社区大学里,为了给一位同学解释为什么我没有中学毕业证书,不得不讲到文革初中国大中学校全部停课闹革命的情况,不由自主地讲了我在那个时期遭受红卫兵恐吓、威胁、咒骂,被批斗、被监管的经历,以及其他师生被骂被打甚至被逼得自杀。

美国人无法理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有一位老师,是一个老太太,也默默地听着,我讲完后,她来到我面前,说了一句:“I am sorry,我们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情。”然后她说了一段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她说,你是幸运的,上帝待你很好,让你出生在这个家庭里,你受到了别人的虐待,没有让你生在另外一种家庭,你就会成为红卫兵,你就会去打骂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伤害他们,甚至逼得他们自杀。那样的话,今天的你就会非常内疚,非常悔恨自己,你回头想,不是很幸运吗?

这样的思路,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不可能这样想。我知道这位老师是基督徒,基督徒的爱憎观和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不一样。这位老师随后的一句话就更出乎我意料了。

她说,你应该找一个机会,让虐待过你的同学能够有机会向你表示歉意。

接受道歉的文化

当年迫害过我的同学,他们现在是否反省?是否后悔?是否因当年的行为而感到痛苦?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只知道,当年的恐怖给我留下了一生也无法彻底摆脱的心理伤害,多少年后还会在半夜梦中惊醒。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提供道歉的机会呢?

这些问题,让我想了十几年。我们中国文化中,我和我的中学同学这样的普通人,缺乏对生命尊严至高无上的尊重,我们活得没尊严,因为我们精神上没担当。

我们做事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再往前想一步,我们的教养中,甚至缺少有尊严地接受他人道歉的文化。

我终于想通了,在沉痛地反省了以后,我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当初恶劣虐待过我的人。

可是,反省和宽恕固然能在精神上提高自己,但是由反省和宽恕而产生的道德优越感,却是一种错觉。这就要说到我的另一个小小的经历。

无法替代受害者

我在美国曾经住过一个地方,周围有很多犹太人。有一对犹太老夫妇,一度来往较多,常约了在一起吃饭聊天。这样年龄的犹太人,几乎都有家人或者认识的亲友遭受过纳粹德国的迫害。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些令人痛苦的历史。

有一次吃饭聊天的时候,我们谈起了宠物。养狗养猫在美国是极其普遍的事情,猫和狗的品种在美国也是应有尽有,这方面的知识通常是聊天的一个好题材。说起喜欢什么样的狗和猫,我不经意地讲了一句:我喜欢德国牧羊犬。

此话一出,两位犹太老人一声不吭,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

我明白了,我无意中触及了犹太人的一个伤口。当纳粹在欧洲把犹太人围捕送往死亡集中营的时候,纳粹们手上牵着的,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狗,德国牧羊犬。

二位犹太老人的沉默让我意识到,无论我们怎样设身处地想像,无论我们自以为有怎样的同理心、同情心,都无法替代受害者亲身经历的苦难。

我相信,如果我一直生活在中国,大概不会有这样微不足道却改变了我内心的小小经历。就是这样的经历,让我常常从外部像一个他人一样来观看自己。

对我来说,这是在美国和在中国最不同的生活价值。
    来源: 看中国 责编: L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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