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昭

今天说说中国的金融难民北京上访被维稳的话题。

发起活动的消息出现在8月2号，一个叫“金融难民维权”的推特帐号说，8月6号也就是今天，会有上万名P2P网贷平台的受害者到北京西城区金融大街的银监会门口抗议维权。这是推特上出现的消息，估计同时或之前就有消息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流传。于是刚刚过去的周末我们不断看到有金融难友的视频张贴出来，有在旅馆被查房截访的；有在高铁车站、在交通工具上被截访的。

今天的最新情况是北京金融街一带各个路口都有警察重兵布控，还停了很多辆大巴，警察在现场盘察行人，很多请愿者还没到银监会门口，分散在各个路口就被警察截住装上大巴拉走了。

所谓金融难民，就是中国从6月份开始的互联网借贷平台P2P倒闭潮当中，蒙受重大损失的投资者。《美国之音》今天的报导里就采访到有80多万元积蓄全都血本无归的投资者。

我有另外有一个在媒体工作的好朋友也给我提供了点材料，她联系上了在推特上发起活动的那个帐号，了解到了现场的一些情况，说其实进到金融街的难友也有一些，但是由于压力很大，没被抓走的人也躲著不敢出来，等著大部队。听意思是说等著有更多的人聚集，然后有人振臂一呼再随大流站出来，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总之金融难友里悲观情绪弥漫，从上个星期开始就策划著去银监会门口搞大规模请愿，维权圈子转发的一个公安内部通知说，估计有8000人有上访意愿。

现在来分析这个事件，金融难民的上访维权会对社会造怎样的影响，给政权造成怎样的影响？

首先，能起到给政府施加压力，从而迫使政府帮难友们追回财产吗？现在所动员起的力量离这个目地还相差甚远。因为金融难友并不是一个在线下（在现实生活中）就有密切互动的社交群落，所以并不是一个自组织化程度很高的人群，它现实的动员力量有限，只是在目前P2P网贷平台的倒闭潮和跑路潮的刺激之下，一部分损失比较大的投资者认为有必要采取维权行动。

从这一点上讲，这个团体的抗压性和耐受性比起两个月前传闻大全国罢工的卡车司机（卡友们）还有所不足。卡车司机们是山南海北，随时跑在路上的生活方式，也不像城市出租车司机那样，容易形成一个现实中互动性很强的社交网络，但是卡车司机们毕竟是吃这碗饭，长期从事这个职业，一旦他们意识到必须发展出这样的线下社交网络才能有力量对抗垄断性中介公司的盘剥和各种乱收费、乱罚款的时候，就会有人从事这方面的活动，所以以职业、以地区来定义的维权团体，是相对有可能完成自组织化的，也比较能长期坚持。

但是金融难友除了都被P2P平台骗了，他们彼此之间缺少其他方面的联系。个人的损失有大有小，那些损失特别大的人（几十万上百万）的有长期坚持维权的愿望，他觉得有生之年想要再挣回那么多的储蓄很难做到，就必须给政府施加足够的压力，能追回多少算多少。而较小的投资人，几万到十万人民币的，维权意愿就没有那么强，参与了也难以坚持，这也是个现实。

说到这儿也要提一句，国内互联网上有另一种很大声音的观点是说：投资有风险，你投资到高风险的理财产品中去，就要有蒙受更大损失的心理准备，钱拿不回来了去找政府要，也没这道理。这个问题我觉得也不能简单这么看，投资有涨有跌是我们所说的理财风险；集资平台的人卷款跑路了、失联了，这属于金融诈骗，这是另一个范畴。对于从事金融诈骗这部分的网络借贷平台，投资者报案是应当受理的，地方政府对报案不受理、不作为或者消极作为，投资人越级申诉当然也合理性。

再退一步讲，就算投资风险投资人应该自负，互联网借贷平台一段时间内集中倒闭，大批投资人蒙受巨大损失，说明监管环境有重大阙漏，使投资人处于缺少保护易受伤害的地位。公民行使其集会示威权，要示政府亡羊补牢，实现社会的公正安全，尽量替投资人挽回损失，这事本身无可厚非。

大家再在网上搜索一下，用“支持互联网金融”为关键字，可以发现大量的政府文件明说要“支持互联网金融发展（创新发展）”，过去几年网络借贷平台能在中国大行其道，显然是与不同级别的政府监管松弛、大开绿灯分不开的。例如“唐小僧”平台，公开资料称有国资背景，母公司曾获上海市“2017年度诚信创建企业”等诸多奖项，因而获得投资人信任，会员超过1000万人，网贷交易额达750亿元

虽然我也不断的说中国人要免灾远祸、远离各种金融诈骗，得戒除贪婪之心，但是一码归一码，一部分贪心大是一回事，政府未尽到监管之责、甚至帮助金融诈骗分子开绿灯是另一回事。不是说这些人贪心重受了损失，就没资格向政府追责，这完全是两码子事。

上面是讲的内容可能有的朋友听起来会有丧气，说金融难友目前的维权举动给当局带来的压力有限；这个群体的自组织基础也比较欠缺。那是不是这事发生了就又会像一股烟一样过去，什么改变都带不来呢？也不是。下面说说积极的部分。

P2P金融难友群体虽然自组织化的潜力不是很高，但是经过这轮风波，毕竟会有一部分活跃人士走上维权道路，他们可能比别的人损失大，也或许有别的原因促使他们更能坚持。毕竟在一定范围内是完成了一次民众自组织的训练，这当中能够坚持下去的人，虽然不能在这次金融维权中得偿所愿，但也许能在别的维权行动中发挥他的才能经验，此处不开花，别处能结果，这方面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为中国社会的矛盾现在非常尖锐复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假疫苗这事还没过去，江西强行迁坟、推行火葬、开棺焚尸的事又激起众怒，江西省当局已经做出妥协，那在这轮平坟风波中对组织民众的抗议发挥了很积极作用的人，也许就是在别的维权活动里被锤炼过的人，所以金融难友这一次维权的成效不彰，大家也不用过于悲观。

其次是它后续的社会影响，就是政府不作为和消极作为，致使金融难民的财产大部分无法追回，这会造成一部分社会财富的蒸发。而信贷政策要放松，有所谓的新版4万亿刺激经济的计划，又会造成货币供给增加和通货膨胀，于是你作为一个升斗小民，这头P2P爆雷，财富损失了一部分；那手头上剩的那点钱还在贬值，这会让一部分财务安全上比较脆弱的城市居民跌入贫困化，既打击中国社会的内需、也激化社会矛盾。对这部分蒙受了损失的民众来讲，当然是个负面效果；在另一些人看来，矛盾的扩大，会让更多国人意识到社会转型的必要性；政治的公正和透明须臾不可缺失，这是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密不可分的，从长远和整体来说又有正面效果。

P2P网络借贷平台的资金总规模大约是1.3万亿元，比起中国超过250万亿元的社会债务总规模来讲，比例很小，这也可能是当局选择先把这个炮仗点著的原因；中国城镇居民的主要财产还是在房子上，只要房产价格不出现雪崩式的下跌，政府觉得还不会出现会社会沸腾和政府死磕的局面。也许是这样，但是1.3万亿元的资金总量，总盘子砸掉个百分之五、六十，受到波及的人群至少也有数百万之多，除了这批人和他们家庭的怨愤，政府对他们的漠视和牺牲，这种态度也会让整个社会对政府的不信任、不合作指数上升——几年前各地都在出文件，要支持互联网金融的创新发展；现在又对民众的损失置之不理，这个态度说始乱终弃也不为过。

有人说当今中国社会就是记吃不记打，P2P爆雷过了，过段时间再来个什么金融骗术，披上个类于“互联网金融”的光鲜外衣，政府一发文支持，一伙骗子再说自己有多么过硬的背景，一大批人仍然是趋之若鹜。割韭菜就是一茬茬的，这茬割过了韭菜还会再长起来，到时候再来收割。这种事好像过去20年来确实不断发生，但这世界上真有无限透支的信用吗？我也不这么认为，韭菜可以一茬茬的割，但土地的肥力总是有限，总有长不出韭菜的一天。

金融难友维权的再一个后果就是，政府的维稳名单又加长了，所谓的不稳定因素又增加了。今年的维稳名单至少又增加了这样几项：金融难民、货运大卡车司机、部分假疫苗受害儿童家长。维稳名单加长直接的后果是，稳维经费又不够了，明年两会的所谓“公共安全持出”又要上升了。也就意味著，政府维稳的财政负担又增加了，金融难友们可能主观上没有这个动机，但客观上达到了，你们让政府已经捉襟见肘的财政，又雪上加霜了，有一天维稳的开销紧张到，戴红袖标的朝阳大妈们的补助都发不出来的时候，党的麻烦就大了。